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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子独行百国游记之28——她在哥斯达利黎加陪着仇恨一生的父亲死去

来源:互联网    时间:2023-08-26 12:23:49

地球是一个奇迹


(资料图)

旅行|全球‍

“陈律走天涯”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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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斯达黎加雨季,橄榄脊海龟每月一到两次上岸产卵 ,这一壮观景象叫la arribada(到达”)|NG by Thomas P. Peschak

哥斯达黎加那段时间住市中心,周边有个规模不大的超市。

年近70的老板娘早开门晚打烊,每天固定时间固定位置固定姿势坐着收银,店里固定放邓丽君: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一口地道西语,但见我时脱口而出是粘腻的客家风味台湾普通话:阿妹(lao muei)随意哦……

哦的尾音温软绵长。

她说圣何塞华人不多,2012年(也就是我去的前一年)才由中国援建了规模不大的中国城,所以见了我尤其亲切。

中国援建的圣何塞500米唐人街于2012年建成|Wikipedia

她在台湾眷村长大。眷村出朱立伦、李安、邓丽君、林青霞,也出她这样的路人甲。

她记得眷村五湖四海的语言和食物、拥挤吵杂的环境、父亲酗酒后对母亲的拳脚交加。少不更事不明白,后来知道主题如爱情般永恒——抱怨没儿子!

在他眼里,她就像空气,无色无味,看不见摸不着。他很少正眼看她,也很少和她说话,宁可没事读古诗,嗓门很大,似乎气从丹田出来,房间被震得嗡嗡作响。

有天他突发奇想教她《木兰辞》。她很开心,因为他终于离自己一米以内了。但刚读到“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他把书一扔,嘟囔说:“女娃没用,小便都上不了墙。”

退守台湾许多年,他始终没归属感,时常和本土闽南人起冲突。工作之余听广播,想着虚无缥缈的光复大陆,想着回去祭祖修族谱,又念念不忘没儿子愧对列祖列宗。

但广播听到的只有邓丽君和台湾政治的风雨飘摇——不是台湾退出联合国,就是台美断交。

他决心离开——大陆回不去,只能远走他乡。

决定来哥斯达黎加是因为远房亲戚40年代就从广东来修铁路,经历过战乱的他听说这个国家居然没有军队就好感倍增。哥斯达黎加是个好地方,漫山遍野的咖啡、绣球花和翻飞的大嘴犀鸟。

圣何塞以北50公里的La Paz瀑布公园里的大嘴犀鸟

移民了,不移的是他的酗酒家暴,动则对母亲一顿暴打,有次活生生扯下一块血淋淋的头皮,被邻居报了警。

她心想最好他在警局呆一辈子:从大陆到台湾,从台湾到这里,婚姻给母亲带来了什么?给她带来了什么?

他不会西语,也很难以和人相处。好容易遇到个客家老乡,不知为何起冲突,对方说“年年爬起两公婆”(客家人讽刺对方无子绝后),他马上与对方扭成一团。

她站一旁看着,不理解为什么必须要有儿子?是有皇位要继承吗?儿子能做的自己哪件不能做?难道不是我早起贪黑一天16小时打理超市?

从东半球到西半洋,他从未拥抱她,从未抚摸她的头说一句温柔的话。他对她来说只是一组DNA双螺旋结构,不幸又恰好奔涌在自己血液里。

父女一场,缘分只是活的时间有段交叉,相看两厌。

到了恋爱时节,他只要抽烟,就催她回台湾或大陆找个客家男:“不然我外孙就不是客家人了。知道为什么我们是客家人?除了家乡,别的地方都是做客。”

她心里一阵冷笑,结婚?像母亲一样被扯下一块头皮?万一又生女儿怎么办?

圣何塞以北50公里处的Poas火山国家公园

母亲罹患重病后和她一起去Poas火山国家公园,让她不要怪他,毕竟他给了她生命,自己挨打没事,再过几年他就老得打不动了。反正人生最后都是火山口上的青烟。

是什么让她用“而已”轻描淡写她承受的那一切?

母亲在长期忍耐中郁郁而终,临终前还让她不要恨父亲,要孝顺并给他养老送终。

每次想到母亲,眼前就是火山口上一缕青烟,呛得泪流不止。

葬礼后她长舒了口气,甚至露出了笑容,觉得母亲早点走也好,少受罪。

余下日子里,她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他,也把他当空气,无色无味,无情无义,看着他慢慢老去,看着他偶尔说起妈妈的好却从不搭话。

他更加孤独,在哥斯达黎加生活几十年,一句西语都不会,收银时只能在纸上写好金额,面无表情地给客户。以前还能和母亲说说话,现在她不在了。

长期寡言少语,影响了他的语言功能,他变得表情呆滞,对任何事情都有很长的反射弧。

这都是他应得的!

哥斯达黎加雨季,橄榄脊海龟每月一到两次上岸产卵 ,这一壮观景象叫la arribada(到达”)|NG by Thomas P. Peschak

唯一一次和他出门是去太平洋沿岸的瓜纳卡斯特省看成千上万的海龟在月光下上岸产卵。他听说雌海龟游了数万英里才到达,喃喃自语说自己要是海龟,就能游过太平洋回广东了。

面朝大海,他本已气若游丝,突然扯着嗓门用客家话读: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她第一次对他心生怜悯:少小离家后再无归期的客家人,注定客死他乡!

他肉眼可见地衰老,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变得像个孩子,失眠,食欲低下,无缘无故地哭,记忆力下降,疑神疑鬼,经常早上起来就喊母亲的名字。

那种又开店又照顾他的日子,每天都在崩溃。有一天给他喂饭,他推开弄了一地,说要让儿子喂。

她气疯了,抓过毛巾往他脸上扔——一个人照顾他有多难?进货铺货收银还要照顾他。天气热,光每天擦洗身体就难以忍受。

如果不是答应过母亲要照顾他,早不干了。一想到唯一见到的异性躯体是给最恨的父亲擦洗,恨不得马上把他埋了,他居然还满脑子儿子儿子。

他忘了一切,一出门就会走丢。她只能用绳子把他拴在超市门口长椅上,时不时出去喂食物与水。

而他似乎回到童年,乖巧听话,不吵不闹,长时间坐门口呆看着不久于世的人间,任凭烈日像X光,透过皮肤、皮下脂肪、五脏六腑,照射在烟焦油涂鸦的肺上,照射在长年溃疡的胃黏膜上,把自己晒成木乃伊。

哥斯达黎加没有军队且持枪合法,圣何塞治安不算好。一天,店里有持枪者闯入。他目光呆滞地走到对方面前,咿咿啊啊,双手无力地放在枪扣上,示意不要伤害女儿。

对方看了许久,也许是怜悯失智老人还记挂女儿,用力推倒他拿了些食物后离开。

他如孩童般躺地上看着她,咿咿啊啊,无力自行起身。

那是她第一次抱他,他居然变得那么轻,形销骨立。

她想,又欠了他一条命!

在他最后的岁月里,她把超市关了,日复一日和他呆坐在门口,用绳子把两人的手绑一起,看人来人往,搭着他的背和他说话。

他不断剧烈咳嗽,在那种空气反复经过浓痰发出的哨音里,她凭记忆把他从广东到台湾,从台湾到哥斯达黎加的人生复述一遍,那些情节如旷野般辽远,如传说般荒诞,以至于她自己也记不清,以至于她时常杜撰。

他听不懂了,只是倔强地坐在长椅上,直到离开人世间。

她终生未婚,可能是害怕婚姻,也可能是没空,或没遇到合适的人。

2007年,哥斯达黎加与台湾断交,许多台湾华人离开了。2012年唐人街建起后,这里生意更受影响,而她依然百无聊赖地坐收银台看人来人往,做着每况愈下的生意、即使无人光顾以不愿打烊——不知该去哪儿,也不知该做什么。

她很少再想起他的不好,过去的一切慢慢变得旧而安详,也发现自己和他神似,始终游离于这个西半球散漫的国家,总在听邓丽君,总想有个华人聊天。

孑然一身又年岁见长,她越来越害怕必然来到的死亡:会不会第一个发现自己故去的人是来超市的顾客?首次光临亦或本是相识?到时候谁来帮自己操办后事?

她慢慢发现有些理解他为什么想要儿子,因为担心往生后没有儿子扶棺。

哥斯达黎加国家森林里蔓藤植物无处不在

我们一起去了几个国家公园,热带蔓藤植物无处不在又一团乱麻。一路上我听她没完没了地说,有时说给我听,有时显然说给自己听。

她说父母往生,人生无去处无归途,一团乱麻,每天疲惫不堪躺下时,痛苦的花朵在眼中伤情绽放。

关于那个客死他乡的客家父亲的一切,她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无论是好是坏。

撰文:陈少兰

图片:陈少兰

编辑:框舅

版式设计:李雨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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